人很少会毫无防备地点开一部六分片。

除去那些全城热议的、在电视里随意点开的,以及某些新片,人其实很少会毫无防备地点开一部六分片。因为六分片鲜有被推送至观众首页的机会,它的评分也注定了它不太会被猜你喜欢,一部六分片的观众通常是一个已知电影评分的观众,一个可能光看封面就有所准备、有所经验的观众,一个也许本就是主动成为六分片观众的观众。

六分不是一个很低的分数,三颗星又恰是一个中庸以至于毫无意义的星级,评分自然不能视作唯一道理参考,但无论如何当裁判够多,分数多少仍有公道在。我们在这里谈论的是最笼统的六分片,是最爆米花的那种,而非沧海遗珠的那种。

我感到做六分片观众时的人生是非常松弛的。

笑点俗气,烂梗横飞,桥段似曾相识,逻辑错漏百出,于是临到片尾没有太多遗憾,也不会有太多不舍。点开一部六分片时,你不太会有“这个片我要全神贯注地尊重它”的念头,我走神,移开目光,查查这个演员是谁,它也通常没有让你全神贯注的必要,毕竟这事关导演的本领,与你的耐心。你看到一半就开始苦思冥想:为什么没人去捡那把枪?进入六分片的观众可游离而不必受责怪,人生中少有这样的机会,走神时完全可以怪别人。我需承认我无法很严肃地对待,其实时常连严苛的女性主义视角都暂且移开。

文艺作品通常都是盲盒,但六分片远比八分片藏得更深。我们进入这样的影片里,本就意味着已接受一种神秘莫测的命运。绝大多数六分片介于“能看”和“很烂”之间,又时而出现“很能看嘛”和“烂到底掉”的极端状态,它是一个非常令人捉摸不透的超大跨域。六分平庸平常是常态,期望够低,那么失望也会很少,如若片有惊人转折发生,画面美丽以至令人不可移开眼睛,我亦会收获更多惊喜。

我的阅片量不多,评分网站上高分榜大量缺课,但在做六分片观众这件事上却有一些经验,这是由我的同人女属性决定的。你要收集史料。这是爱在作祟。做一个六分片观众的我是充满爱的。于是我亦可以说,一个六分片观众的我远比我的其他版本都要更好:松弛,宽容,爱。

如果不是爱,我不会坐在屏幕前看两个小时的枪战和爆炸,看一大堆无厘头的戏剧冲突与一些毫无道理的化险为夷,我来这样漫长的一趟,只是为了看一颗出人意料的眼泪,一句可爱可作文章的台词,心爱主演的一片美丽侧影。

这些爱绝大多来自于对演员的探索,顺着一个演员往回追溯其过往的作品,有时可以看见时间如何在一个人身上作用:伊会有稚嫩毫不开窍的青涩面目,非要说的话,也会有瞬间惊讶原来这个人过去毫无灵气,要不是站在三十年后回头,真是会觉得伊演一辈子恐怕都是个茄哩啡,再看两部,伊年龄到了,却还是完全没有长开。再往后看一看,啊啊,真是开窍甚晚,画质又差,演的也笨,受不了了——

可不知道哪一刹那起终于有人察觉伊也算个衣架子,美丽大衣装点,露出完整五官,笑笑,燃烟,像魔法一样,乍然变得轻佻又迷情。于是忽然间就晓得自己坐在这里这么久究竟是在找什么,爱上伊的瞬息并非偶然,其伏笔早早埋在二十年前,称谓有变,场景不同,伊站在那里,腿斜斜迈开一点,却同二十年后的剪影无甚分别。

这时你就知道。

这篇记事写到这里我已经开始犯困了,但仍多讲一点。

二三月份由于迷恋一位片产量高质量参差不齐的演员,我以一天两部的频率在集中看六分片。有时在沙发上看得忽然睡着,头点一下,醒来,屏幕里还是咋咋呼呼的桥段,究竟睡过去一分钟还是十分钟也未知。这是沙海拾贝般的活动,有时贝壳里有珍珠,有时也只是满手沙砾,也许大多时候真的只是制作粗糙的娱乐,仅有脸可一看。六分片的乐趣其实在于一种抛却整体的武断,一道足够好的背影就能让我将它过誉,好似我耗费百来分钟仅仅为了这一瞬间。

我常爱上率性纯真,伊的魅力却是来自五光十色的成人世界,是极坦然饱受凝视的艳情。也算多年来的头一份。起初我毫无负担地看一部丢一部,伊的人生大半,被我短短一月阅览完,可看到计划中的最后一部时,相比其他我真的觉得有些难看,却又无法关闭与逃离,甚至找了计划外更加难看的片子看下去。

而最终最终,望向荧幕难言感受涌起,心底自言自语,抑或恍然大悟:啊,缠上我的或许真是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