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看了《鸟人》,讲主人公改编了卡佛那本《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印象之中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短篇集,但仍需承认里面有许多个令我印象深刻的、戛然而止的瞬间:举起烟灰缸的人,得在解决的问题,在马路边躺下的男女。新建文档时思考标题,我不喜欢但仍经典的文本自然而然显现它能让人偷懒的魅力,我想要讨论的是:What are we talking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iving alone.
自由是谈论独居时无法绕开的元素,我现在过着自己九岁时绝对无法想象到的生活,因自由而肆无忌惮到自己都会被吓一跳的程度。我大脑中的突发奇想在独居中被放大十倍,每天都在做不一样的动作,半夜点很多奇怪的食物,凌晨突然醒来打起游戏,裸睡,研究妆容,上班前争分夺秒来写博客,做一份奇怪的饭,长时间观察镜中的自己。我还没有被工作耗尽的精力里每分都被使用进不一样的活动,在和自己相处这件事上,我还有一千个待办没有打勾。
而另一个问题是在有大量时间与自己相处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彻底消失可以做到。物理上的独处令我忽然间察觉,我存在于另一个人的世界之中,无非只是一种坐标上的确定,只要我离开原有坐标,切断联络,像被云遮住的一颗星星,我几乎不可能再被找到。我时常涌现强烈的,希望彻底消失的冲动,莉拉,这件事原来这么简单,容易,可以轻易做到。我过去所有因为无法逃离而生出的痛苦,原来只要付出一点点东西就可以轻易解决。我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除了这些感受以外还有一些现实的处境。我在这座城市上学很多年,却一直没有在这里生活的实感,前篇谈及我不知道原来一个真实的生活原来需要做这么多的准备功夫,家中不会凭空出现一台电风扇,就像不去做的话饭是永远不会自己出来的道理一样。尽管已经自己住了一个月了,我依然经常处于惊讶与新奇的状态,好似过往在校与住家的生活是半托管人生,而如今确实自己亲手来模拟经营了。
我在不断地大惊小怪,反复地错愕与震惊,常和人说我在高中第一次完成了自己的社会化:我学习如何交到朋友,学习其他女生是如何生活的,每天都在“我懂了”、“我学会了”,对于学校生活,我太紧绷与生疏,甚至于上了高中才第一次知道如何去开一个玩笑。而如今的生活则像是社会化的第二个阶段,脱离了群居环境,我开始大量地汲取一个人生活所需的全部经验:一个月的水电多少才正常,没有阳光的房间人可以活下来吗,要怎样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明明这是属于我的钱,可我却不知道怎样去花才合适,一切都很陌生,我还从来没有用过自己的医疗保险呢。
题外话。在我小的时候,刻画八九十年代极度富裕与繁荣的日本的漫画非常流行,连带着“上班族”也是一个非常时髦的形象,我对这些形象一度有很高的敬意,不料二十年过去等我开始上班,金光闪闪上班族已逐步下滑成社畜,我们对其刻画也从时髦OL变成压力大到在家暴食暴死的悲伤人群,有一天早上醒来忽然左腿抽筋,痛得我在床上高声大呼!脑中很快闪过万一有一天我在这间房子里死掉了呢?可是只要死掉,后面收拾的事情也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以一种取经学习的心态,这个月我开始读上野的《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
总之,短短一个月,在一个人生活上,我已修得了非常多的经验。
一直以来,我对独居最担心的一件事情是独自面对某知名大虫子,七月的某天我家真的出现了大虫,我吓得直接僵直原地,最恐怖的是它出现在我的衣架附近,接着消失,我对着一堆衣服喷了半天杀虫剂,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排查,检查到最后都没有见到踪影,结果最后在角落发现了尸体。
发现了大虫尸体后我先去吃了一根冰淇淋,冷静了一个小时之后因为家里没有扫把和垃圾铲,于是先超市外卖快送了一对,等半小时后垃圾铲到了,我又坐了半个小时,因为我不敢独自去直面大虫的尸体,当时是三点钟,网友告诉我可以用纸巾盖住再扫,会减少一点恐惧。这个处理虫类技法,也在这里教给大家。
我直到四点才解决完大虫之一切,坐在沙发上只觉人生真是失败。这一切真是失败。我已经镇定地接受了自己是与时髦上班族无缘的一代,可独自面对一只大虫还是将我击垮,Living alone,独居,不过是独活罢了!
有那么几天我一直在与挫败和惊恐共处,因为我发现了第二只大虫尸体。后来我确定大虫是从过宽的门缝进入室内,又是外卖快送了堵门缝的棉把门处理了一遍,才让那种惊弓之鸟般的状态有所消减。想起来真是抹汗,差一点就要搬家了。
以如此之长的篇幅谈论大虫及处理事宜,是因为这是我迄今为止遇到最大的困难。跨过了这一关卡后,独居生活便由此变得顺利起来。
目前我已学会做了几样快速高效的饭:电饭煲加米加腊肠片,前一夜准备好食材起床十五分钟和锅高手过招装盒带走,新奥尔良腌料处理不知道怎么吃的食材,空气炸锅炸一切,柠檬水用浓缩柠檬汁兑开,丸子?煎煮炸闷,丸子总是最好处理的,我想生吃也不会死。
我还发现自己很喜欢吃青椒,三块钱可以买到六根青椒,午饭一顿,晚饭一顿,六根青椒刚好够吃两顿,计算兑换下来,一个月只需要九十块钱,就能买到一百八十根青椒,吃六十顿……但我又不是只吃青椒,我算这个干啥?
我还给我的新家买了很多新玩具。独居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无法连显示屏的Switch Lite置换成了续航版(用上主机模式后再也没有端着掌机玩过),同城二手交易了一个显示屏,又很快买了健身环、舞力全开,但是因为自己太躺了所以玩耍频率并不高。因为自己的笔记本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带不动以前能带动的游戏,而我又不想要置换新的电脑,发完工资不久后我又买了想买很久的Steam Deck,目前打了快一个星期的DMC5,非常快乐与幸福。
后来听同事话佢刚工作的室友也是第一个月买了游戏机,是不是所有人工作的第一个月都会先满足自己学生时代不舍得去做的奢侈愿望?那些愿望分明没有昂贵到无法支付,也不是说只有工作后日进斗金才能实现,却是学生时代犹豫很久都不能做出决定去实现。
怎么吃住是独居后的大问题,可是那毕竟不是唯一的问题。除这以外,仍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我想要谈。
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几年来想死的欲望最低的时候。
群居时他人总是一个参照系:以此对比我是否太过懒散,太过异类,某项数值究竟是高是低,是否足够的社会化以能够融入主流的社会时钟。我在最主流的社会时钟里,通过学习他人的生活,度过了青春期智识与意识开蒙的早初阶段,避免了因为不够社会化而导致的许多擦伤。之后,我拥有了轮廓。但这样多年过后,我又因为这种学习而重新感到了辛苦,参照系让我生活得更加轻松,也叫我变得辛苦。拥有了轮廓以后,我愈发无法接受自己被打磨成和其他人形状一样的人。我是在走出来之后才发现了这一点。
人们会问很多假设性的问题。而我没有一瞬间想要回到十年前,没有一瞬间想要回到学生时代。过去的生活里有太多不可抗的权威,还有更多的原因是,时间越往后走,人越能认知到生活是怎样一件事。
在独自生活与工作以后,我逐渐才发现过去非常多悲伤的时刻毫无必要,有一天我忽然觉得或许一直以来我都将认可误以为是爱,而这令我一度非常伤心,可是,一个矛盾的事情明明就在这里:需要我去博得认可的人,怎么会是爱我的呢?我不知道是与人的距离令我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因为工作令我不再需要向某一个体挣得虚无的认可。
这一篇到此就要结束,相比于过去,我身上重大的变化之一是不那么想死,之二是我还没有平衡好生活与写故事的生活,我如今没有很多的时间去写故事,这让我担忧自己会变得干涸。因为工作仍未稳定,我还在调整一种生活与异想生活的平衡,博客则是一种中间态的东西,像平衡石,为了保持平衡,至少博客的写不会停止。但为了保持身体的健康,我想故事的写也不应该停止。
对了,我至今仍不敢计算七月份的账单,八月份我会去面对它的。